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 博士生导师 徐爱国

曼哈顿计划与辐射人体试验

二战后期，德国和美国开始研究和制造原子弹。美国人率先开启曼哈顿计划，开发原子弹。二战结束后，苏美之间的冷战，就包括了原子弹的军备竞赛。原子弹爆炸所产生的辐射对人体有什么样的伤害，原子弹基地工作人员可以吸收多少量的辐射，都是需要解决的难题。美国和前苏联都进行过辐射人体试验，获得数据资料，但是，两国实施人体试验的方式不同。

美国辐射人体试验，是曼哈顿计划的一部分。钚合成于1940年，加州伯克利化学家于1941年分离成功。1943年橡树岭国家实验室计量生产，1945年华盛顿州开始工业化生产。钚是原子弹的核心材料。政府机关、大学研究机构、医生和科学家都参与其中。试验的受体，则主要是穷人、边缘人群和病人。

人体试验的主导医生是汉密尔顿。他发表了大量的论文，将分离出来的放射性同位素用于活体组织研究，他认为放射性同位素对治疗甲状腺疾病特别有效果。1944年，汉密尔顿参与了曼哈顿计划。在测试辐射影响的实验中，老鼠试验不令人满意，曼哈顿计划决定在人身上做试验。汉密尔顿带领一个加州大学旧金山医院的团队，跟踪调查了三个受试验者。汉密尔顿对人体同位素残留的研究，是美国原子能委员会的主要数据来源，委员会由此确定人体接受放射性物质的最低量度。

从1945年8月广岛原子弹爆炸，到1947年7月曼哈顿计划的科学家开始建造原子弹工程，人体医学试验就在几百个无辜的美国人身上进行。事后统计资料表明，从1945年到1947年，曼哈顿计划的医生向18名受试者注射了钚元素。受体年龄从4岁到69岁，通常都被诊断为晚期病人。注射钚后，存活的时间长短不一，最短活了6天，最长活了几十年。8人在注射钚2年后死亡，死因都是事前患有的晚期疾病或者心脏病。没有人死于钚本身。最早接受人体试验的人是卡德。1945年，他在田纳西州的橡树岭接受4.7微克的钚，试验在美国著名毒物学家霍德吉监督下进行。二战结束后，放射性对人体影响的试验仍在继续，前后延续了三十多年。美国原子核试验报告记载：尽管这些试验并不能提供人体残留和吸收放射性物质的信息，但是，试验无疑是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因为人体被当作了试验的对象和校准的设施。

核辐射人体试验

斯蒂文森在加州大学接受试验，他是接受钚最大剂量（64sv）、活得最长（20年）的受试者。斯蒂文森是一个房屋油漆匠，被加州大学旧金山医院误诊为癌症晚期，因为“被判定必死”，他被选中当钚试验的受体。钚从辐射研究室运送到旧金山医院，医院的放射师以治疗胃癌的名义给斯蒂文森注射了混合型的钚同位素。斯蒂文森的癌症手术样本、连同他的尿液和粪便都进行了放射性测试。分析师的初步诊断是，斯蒂文森没有患上癌症。切除的组织表明他患有慢性炎症的胃溃疡。医院不认可这个结论，尽管炎症的范围超大，但是没有手术的理由。外科医生认为斯蒂文森接受了“特殊研究”的辐射磷，但也没有进行对应性的治疗。放射师和外科医生得出的结论是，也许斯蒂文森患有癌症，但是建议做一个肠镜来确诊。建议未被采纳，胃镜未做。在斯蒂文森住进医院之前，当地医生就怀疑斯蒂文森患有恶性溃疡，而且扩散到了肝脏，建议他向加州大学医院专家咨询。外科医生认定存在一个大面积的形成性恶性溃疡，肿瘤，而且扩散到了他的脾和肝，半个肝左叶、整个脾和第九根肋骨、淋巴结、胰腺、部分网膜，都要摘除，以防止癌症扩散。

外科手术后，斯蒂文森的尿液和粪便进行了钚分析。当斯蒂文森回家康复后，曼哈顿计划决定继续支付他的尿液和粪便检测费用，以利于研究他的“癌症”手术和康复效果。斯蒂文森把样本放在储物间，实习生或者护士每周取一次。当斯蒂文森有健康问题时，他便返回加州医院接受免费的肠胃治疗，当值医生是20世纪40年代人体试验的放射师。注射钚后10年，放射师说他的腰脊柱严重恶化，钚如同镭和其他重金属一样堆积在他的骨头里。医院里的人和治疗他的人从来没有告诉过斯蒂文森他并未患有癌症，也没有人告诉他在接受人体试验。斯蒂文森1966年死于心肺衰竭，享年79岁。1975年，他的骨灰送到了阿贡国家实验室放射生物学中心。

此外，马萨诸塞州法纳德学校是一所残疾人和特护学校。20世纪40年代和50年代，学校的学生被暴露在具有放射性的铁和钙之下。此项目得到了联邦政府的资助，孩子家长没有得到试验性质的充分告知。1953年到1957年，橡树岭国家实验室在11个病人身上注射铀，确定最大量的值。华盛顿和奥尔良州的监狱犯人也被做过人体试验，范德比特大学甚至在孕妇身上做过试验，这些项目都得到了联邦政府的资助。

前苏联的核试验也涉及到了大量的人体试验，最著名的就是1954年的托斯科耶核演习，以及1949年至1989年色蜜帕拉特试验点。1950年，70万人参与了不同层面的试验，一半的人是古拉格监狱的服刑人员，他们被当作辐射试验的受体。托斯科耶核演习是苏联红军进行的军事演习，以此来探索核战期间的防御和进攻事务。演习代码为“雪球”，涉及核炸弹的空中爆炸。演习的目的是训练部队突破敌方使用核武器后的重兵防线。核爆炸后，4.5万士兵行军穿过中心点。演习期间，研究人员驻扎在那里研究核爆炸的细节。爆炸两星期后，辐射量显著下降。几天后，苏联科学家收到详细的报告，开始研究核爆炸对模拟房屋、住所、蔬菜和动物的影响。

新闻曝光与政府赔偿

美国记者维尔萨挖掘了此事件。她于1993年在《阿尔布开克论坛报》发表3篇“钚实验”系列文章予以揭露。次年，她获得普利策奖。1999年，她出版《钚档案：美国冷战时期的秘密医学试验》。维尔萨发表文章后不久，美国能源部长公开表示，政府要赔偿受害者。1994年，克林顿总统当政期间解封了曼哈顿计划的人体试验资料，成立了人体辐射试验咨询委员会。约翰霍布金斯波尔曼生物伦理学院的露丝担任主席，该委员会于1995年发布争议性的报告，称此事件是一个错误，但是没有谴责任何人。1995年，最终调查报告出来。同一天，世纪大案辛普森案判定，媒体目光全部转向辛普森案，没人再关心钚人体实验。

1996年11月20日， 美国CNN做过一次新闻报道。记者说，1944年，二战正酣，美国政府开始在人身上秘密进行辐射试验。试图开发原子武器。半个世纪之后，能源部宣布一项和解协议，承认政府过往的错误。能源部秘书称：“我们道歉。但是更重要的是，我们感谢这些家庭，给我们汲取教训的机会，让政府承担公民个人的责任。”

和解协议涉及12起案件，案件中的受害人曾经被注射了钚和铀。12个人中，只有一个还在世。她将与其他11位受害人的家人分享500万美元的和解金。但是，一位受害者的侄子说，太便宜政府了，让他们轻易解脱。受害人的家人说，政府拿钱摆平此事，但钱并不能补偿公民被剥夺的权利，也不能与毁坏一个人的健康相提并论。政府发言人也承认，“再多的金钱也会显得微不足道。但是，多方权衡，思前想后，我们设定了一个标准。而且，我相信我们也确立了政府行为透明的新标准。”

记者报道说，遗留的问题还在协调之中，还有其他的集团诉讼在进行中。该诉讼涉及到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的其他辐射试验。受害人的律师说，“我们只就12件诉讼达成了和解。总统顾问委员会的报告称受害人的人数超过2万人。我没有听说其他1.9万人的消息和有什么改变。”记者说，政府答应将分别向每个人体试验的受体及家人表达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