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正来:生命不在长度,而在精神维度
发布日期:2013-01-26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颜维琦、曹继军

邓正来:生命不在长度,而在精神维度

  “人不正则无气象,无气象则无大学问。”

  “做学问并不是书本上的一个概念,他们很重要,恰恰是与生命相关的。”

  “大学不是旅店,那么多人聚在一个地方,就是用青春思考遍及人类的问题。”

  “我们要有读书人的独立人格,且不谈别的事情,至少要有做人的独立人格。”

  ——邓正来

  “他是这个时代、这个年龄段最有故事的学者。体制内、体制外,启蒙、革命、改良,民主、威权、转型,学术自救,学在民间。”历史学者马勇这样评价邓正来。

  1月24日上午6时50分,带着那些让人思想、回味的故事,著名法学家、政治学家邓正来永远地告别了他热爱的学术、生活、朋友。人们惊讶、痛惜、遗憾。从发现罹患胃癌到他去世,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下个月的24日,即将迎来57岁的生日,他的生命却在56岁戛然而止。

  一身长衫,一杆烟斗,见过邓正来的人都会感受到他独有的风骨和气场。

  他创造的“第一”远远不止这些。“他有着学术的战略眼光,国内外有哪些学术的生长点,他很快会看出来。”在复旦大学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副院长纳日碧力戈看来,邓正来身上更吸引人的是那股豪气,“他是一个学术、人品都值得深交的学友。”

  1992年,邓正来在香港创办《中国社会科学季刊》。1994年,在香港创办《中国书评》。多年来,邓正来一直是中国社会科学领域重要的学术组织者、出色的学术活动家。

  他重义气、广交游,朋友极多。复旦大学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创办四年来,举办了近300场讲座,差不多每星期一场。海纳百川,观点交锋,各种各样的学者、学人都愿意来到这里,他也都欣然接受。

  对于治学,邓正来有着自己的理解。他常说:“学术讲什么?四个字:追比先贤。”刘小平是师从邓正来的第一个博士。他告诉记者,邓正来的课堂从来都是讨论式的,他是一个很好的驾驭者,引导,追问,再追问,将学生对问题的思考不断引向深入。从早上8点到下午5点,他都和读书小组的学生一直泡在一起,进行原典精读。在邓正来看来:“带学生就像带学徒,在这种手工作坊的方式下,一代代传授下去,才是真正的传道授业。”

  “洞见或透识隐藏于深处的棘手问题是艰难的,因为如果只是把握这一棘手问题的表层,它就会维持原状,仍然得不到解决。因此,必须把它‘连根拔起’,使它彻底地暴露出来;这就要求我们开始以一种新的方式来思考。”维特根斯坦《札记》中的这段话,是邓正来最喜爱的治学格言。

  他说:“生命不在活多长,在它的精神维度。”如今,他走了。中国法学向何处去,中国学术向何处去,暂存于世的我们,还将继续思考。

  曾是18年学界“个体户”

  邓正来主要研究领域为社会科学和知识社会学,侧重法律哲学与政治哲学的研究,也是《中国社会科学季刊》的主编。然而早期有长达18年的时间,邓先生不是任何一所大学的在编教师,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个体户。他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到处都是家,想从图书馆借书看都得靠朋友帮忙。有时候与人探讨学问聊晚了,不好意思去敲寄宿地的门,就到地铁站去,在那里看书,冷了就起来跑几步。即使这样,一有了地下室这样相对固定的居所,他便马上办起了读书小组。

  2003年,邓正来应好友之邀,进入吉林大学任教,提的条件是“两不原则”:只教书、带学生,一不担任任何行政职务,二不担任实质性学术代表职务。进校第一天,他便是教授和博导,此前从没有过副教授甚至讲师的头衔。

  “人生问题不是一个非常虚无缥缈的问题,当中最核心的,首先我们是独立的个人;其次,我们是社会的一员,应当思考,我们和这个社会的关系到底该如何处理,我们和这个学术体制、教育体制的关系到底如何处理。”2007年,邓正来在华东政法大学演讲时,曾这样对学生说:“如果你们想做学问,但凡这个问题没有考虑清楚,今后你们的学问肯定是走样的。这就是为什么要有独立的人格——既不是依赖于一方,又不与他对抗,应是非常独立的人格。”

  “不要着急,慢慢消化”

  邓正来有很多学生,可以分为两拨。一类是正式指导的研究生,另一类算是“私塾弟子”,清华、北大等多所大学的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自愿拜在他门下,甚至一两年级的都有。独特的教学方法令许多人记忆犹新。

  刘小平,邓先生带的第一个博士研究生,至今记得当时的课堂场景——“他主要采取讨论形式,给出一个很大的题目,让大家谈,然后驾驭着向深层次前进。这是我们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一开始大家都只有两种反应,一是呆若木鸡,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另一部分人说了很多话,这时候邓老师就会继续‘逼问’,‘你到底要说什么’,‘你的根据是什么’……”

  另一门课“原典精读”同样特别。每个上这门课的学生,都必须独立翻译他给出的原版论文,可以查字典,但不允许交头接耳和商量。到了课堂上,邓先生先任意抽一个人翻译第一句,翻译完以后马上问同学有无不同意见,有不同意见的就马上提出来,说出理由。等到各种想法都出来,再由他来讲,应该是怎样的,为什么是这样。“学问要慢慢来,一点一滴,不要着急,慢慢消化,一个字都不能落。这叫做学问的基本品格。”这是他常对学生说的。

  “无气象,则无学问”

  “人不正,则无气象;无气象,则无学问”。这是邓先生常跟学生说的话,“做学问并不是书本上的一个概念。如果和你的生命不相干,还做学问干嘛?没有一个大师,没有一个大学问家,他所做的研究,是和他的生命不相干的。从苏格拉底开始,从柏拉图开始,从亚里士多德、古希腊开始,没有一个不是这样,学问都源于生命当中的困惑。所以一定要对自己的生命经验非常珍惜。”

  不久前,他曾描述过人生中一个生活片段:“我喜欢在深秋黄昏时静坐在我北京家里的小鱼塘边上,头顶蓝天,望着这一汪水。这样就构成了‘一人,一水,一世界’的广阔图景,一个人,一汪水就是一个无限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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