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何家弘
发布日期:2010-07-21 来源: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网站  作者:苏叔阳

我喜欢何家弘。这其实并不重要,因为我不是什么“人物”,我的爱恨与臧否并不能为人定性,也不决定人的流芳或遗臭。但毕竟也是一种观感,倘与我同感者较多或众多,那么这“爱的呼声”也会犹如头上的风,会有所响动的。而我以为,喜欢何家弘的人颇多。

我喜欢何家弘。这理由也一时难以说清。大约喜欢他的全体,组成这个人的所有部分。这里自然包括不甚完美的地方,然而倘将这不完美剔除,也就不是他,不能组成令我喜爱的全体。所以我说,我喜爱这囫囵个儿的何家弘,而不是分段分块儿的何家弘。说文雅一点儿,是他的风度、气质、人品,使我心仪。

或许是因为他是我的小校友?他1979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而我是1956年入校的,相差23年,从前我们并不相识。而且,说实话,我对我的母校(我1960年毕业后,也曾留校教过两年书)一向爱恨交加,度过“反右”运动的同学大约都心同此情。记得在一次校庆、系庆的聚会上,老同学间都依然水火不容似地互不搭腔。我并不一定将每位人大学子都引为同道而自觉荣幸之至。

或许是因为他写小说?他的主要著作我都拜读过。我在欣赏他的严谨和专业知识的渊博时,也同时感觉似乎少了某些神采飞扬,远不如看他跳交谊舞时所得到的那种畅快的愉悦。他的舞姿确乎漂亮而且有绅士风,既不是大步前进或扭摆作态,也不是花哨而无韵致。他的舞姿可以读,颇具文采。

或许是因为他会讲一口极流利的英语?更兼学问独到,年纪轻轻便成了博士导?这自然让人钦佩,但说英语像说北京“胡同串子”话一样的中国人我认识好几位,总觉得那英语太“油”,稍欠风骚。正如某些西洋人把中国普通话说成北京土话,还一个劲儿卖弄儿化韵和那股京油子味儿一样,让人觉得李白杜甫鲁迅胡适使用的中国话怎么会如此不忍卒听?!何家弘的英语不是老舍先生在《二马》里说的那些洋牧师的英语,而是绅士风,听起来像那么回事。虽然我听不懂,可是那味儿禁得起品。

我是说,这一切的总和、综合,形成了何家弘的气度,绝对是位学富五车的教授,又绝对不居高临下有训人的瘾。总是微笑着,却又绝没媚俗之气。我常想,他是个典型的承上启下,既秉赋了传统又具备了新潮的现代知识分子的模特。他自己就够得上小说戏剧电影中的一个人物。

有人说,作家散漫,教授严谨,二者难以统一,偏偏何家弘做到了。我以为,这是对上述两项职业过于皮毛的看法。散漫的生活或许是不少作家难以避免的职业习惯(未必是好习惯),但创作中却绝难散漫,包括那些形散而神不散的好散文,以及自称偏要散漫无羁一心要用眼角的余光把一切文人瞅扁了的“文人”,他那信笔由缰似的文字,都是内心憋了许久,弄得妥妥贴贴才故意顺嘴流一样地鼓捣出来的,不信就请他们扪心自问,真的说一回真话。好的散文是种火候,又要散又要不散,这尺寸、这功夫要练。何家弘的文字稍欠“散漫”,不够倜傥,但那字里行间所升腾出来的学者的韵致还是有种抓人的魅力,不是光严谨而成呆滞所能达到的。当教授可不能内外严谨而少幽默、缺活力。一位将自己言行与学识学风长留子弟的好教师,除了诲人不倦以及有可以诲人的学问之外,必有让弟子心仪的亲切、质朴、潇洒、幽默或迂挚、真实等等各种个性的自然表现。所有的好教师,让人永志不忘的除了学问还有人格,绝不是严谨二字可以概括得了的。教师学者而又为作家,这原本是正常的,如今却凤毛麟角,这实在是作家这一行业的悲哀。倘作家都不能做教师、学者,这作家海赔得上这个称号吗?!何家弘循着正路而来,教授兼作家,适其事,适其人,适其时也。

又有人说“学而优则仕”。何教授没做官是好坏兼之,好在清高做了学问,坏在倘他做官会比别人当得好。其实,“学而优则仕”这句话是说当官者必得“学而优”,而不是说一切“学而优”的人必须当官,不当官就学而不优或者糟践了材料。中国的传统,自孔、老两位大学者始,直到今日,大学问家盖出自教师之伍,而大学问家也大抵终生为教师。亦官亦学问家者,有,但其数量与其在历史上的地位都不如教师。教师的甘苦与这职业所给从业者带来的内心的自豪与自尊是外人难以体味的。教师的伟大也正在乎此。

教师不以学问而私,而是将这学问变成润物的春雨,让人欣然接受、领悟,化做致业的才能。这事教师的天职与光荣。中国历来有此传统。我说何家弘身上有浓厚的传统的力量存在于此。他将授业解惑的责任变成言行的依归,用尽一切方法将法学普及到尽可能多的民众心中。所以我说即令他的文字还稍欠活泼还是能从中体味出一种韵致,那便是惠众的庄严之气。他将师道的传统同现代人乐于接受的方式结合在一起,因此,他的文学作品可以当作法学教科书普及本来读。我甚至想,他若能将法学论文作成文学华章,司马迁似地将史与文结合在一起,将法与文调制成美味,那又是何教授的一大贡献。

他的侦探小说,是一种类型,不可与其他传统样式的侦探小说相类比。当然,设谜与解谜的架构是无须破除的,但还是要写人,人的个性和命运。不要让法理与法学知识淹死了活人,让人成为符号。语言的严肃或许正是特色,该怎样便怎样。

总之,我喜欢何家弘。我虽然认识他较晚,但总觉得他是传统与世代结合的一位优秀人物。他从事的两项职业中,都足以让人仰视,让许多自命不凡的人愧疚。

苏叔阳,作家、中国电影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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